禅意

[羡澄] 捉影 02

02

事实证明这种相声类型组合现在真的很受大众欢迎。

那个综艺播出的时候他俩正好没工作，魏无羡兴致勃勃地拉着江澄一起看，为收视率贡献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。江澄本来一直绷着脸，装作自己内心毫无波动，但很快他就开始坐立难安，最终只捱到了第一个广告结束就跑了，留下魏无羡一个人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——更多是被江澄这个反应逗笑的。江澄将贱兮兮的魏无羡留在身后回了自己的房间，他的床早在节目录制结束的第二天就修好了，不用和魏无羡挤，实在是浑身轻松。

录完那期综艺后他们去忙了几个推广和代言，还有杂志拍摄。杂志拍摄那天是个雨天，在车里时透过车窗往外看，只觉得天地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的混沌里，但是进到大楼后如同进了一个隔绝风雨的异度空间，一点风声雨声都听不见了，一栋楼里分割出好几个楚门的世界，天花板上全是虚构出来的天气晴好。两人听从安排钻进了其中一个，化妆，造型，各种指导，热闹的人群和冰冷的机器都簇拥着他们、对准着他们，真会让人生出一种身为楚门的错觉。

魏无羡走到哪里都能和别人打成一团，只要给他十分钟，他就能让对方变得像是他熟识十多年的江澄，但江澄不行，且不说他对其他人多是冷冰冰的礼貌，没人能和他熟起来，就算熟起来，也绝对不像对魏无羡那样，他对魏无羡嘲讽挖苦到了一定境界，倒生出了太过特别的亲密无间。

“你们感情看起来真好。”休息的时候，有一个抱着文件的工作人员眼睛发光地说，“一看就是真的。”

魏无羡笑眯眯地说：“哪里好了？江澄天天凶我。”又转头招呼江澄，“江澄，来，签个名啊。”

江澄心想什么真真假假的？还有这人怎么这么能招小姑娘。但他也没说什么，抿着嘴把名给签了，等人走了，才转过头来皱着眉看魏无羡。

魏无羡早对他这个表情习以为常，甚至有恃无恐，反过来蹬鼻子上脸说：“这么看你师兄干嘛，帅吧。”

魏无羡比江澄大一点，虽然一起长大，可毕竟不是亲兄弟，如果称呼兄弟他俩都觉得别扭，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直称名字，因为江枫眠是老师的缘故，偶尔魏无羡会管江澄叫师弟，占江澄一声哥哥的便宜。而今天他们拍摄的风格是少年风格，着装风格比较日常，不过服装造型师给他们搭配的衣服自然要比以前瞎穿的要好很多。所有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，任何天然之处都添加了人工的刻意，熟悉中又有预料之外的陌生，几近生出了一种画龙点睛的惊艳。江澄看着魏无羡的笑容，他身上的衬衫虽然不再是几十块钱的校服，但却仍然诡异地和当时他们大半夜跑出去吃烧烤时重合在一起，无忧无虑，过于年轻，毕竟他们共享了彼此全部的青春，目睹所有希望窥探他们过往的狂热粉丝无缘得见的成长轨迹，还有碎片，一些只属于彼此的碎片时光。碎片里，烧烤摊旁的魏无羡的面容半掩在阴影里，拿着一瓶啤酒和他撞在一起，而现在无数个反光板将光都聚集在他身上，太精致，太纤毫毕现，好看得那么从容，可是四周灯光如昼，不再是那个夜晚。

不知为何，江澄内心竟然生出了一丝刺痛。这种刺痛不像是平日对方做了什么事超过了他，无关乎己，只关乎魏无羡。

他忽然说：“粉太多了。”

魏无羡一愣：“啊？”

“你脸上粉太多了。”江澄说，还煞有介事地伸手朝他脸上某个位置指了指。

魏无羡反应过来，先是满不在乎地一挥手，说没事，后面会修图的，然后又有点紧张凑过来问，真的很多吗？

江澄本来想翻个白眼说爱信不信，但是想起来现在还在外面，硬生生憋住。对他了若指掌的魏无羡看出这个未成形的白眼，开始闷笑，江澄绷着脸拿手肘捅了他一下，两人才往里面走去。

他们这些后续活动全都在网上掀起讨论热度，后劲十足，关注度不跌反增。虽然娱乐圈的热度如潮水涨褪匆匆，如今选秀节目多如牛毛，选秀出身的偶像一般在最开始也会被嘲出道即糊，但现在看来他们光彩夺目，前途无量。

很快魏无羡和江澄开始了第一首单曲的录制准备。唱歌对两人来说不是什么问题，他们小时候家里给报过兴趣班又加入了合唱团，有一点基础，再加上对偶像的声音要求总体不高，所以一段时间的声乐培训过关后，他们主要的时间还是花在MV里的一段舞蹈里。

魏无羡路过训练室的时候看到江澄正在练舞。

现在是午休时间，他在休息室里窝着打了一会儿游戏，忽然觉得口渴，想去接杯水。江澄中午吃完饭就不见了，那时候魏无羡心里就有一点猜测，所以现在看到眼前场景并不惊讶。早上第一次练习的时候魏无羡的进度稍快一些，而江澄有几个动作的细节没处理到位。江澄当时的脸色就不好了，他是个太喜怒形于色的人，有些时候是对别人，更多时候是对自己。

江澄当时愿意参加那个真人秀其实当然不完全是因为那什么“两个人的队长”。虽然在客观来说魏无羡人气很高，他们的相处模式也天然加分，但两个人在真人秀里一路拼杀，到最后成功出道，不全是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之类的原因——江澄的好胜心其实起到了更大的作用。他想赢，他从小想赢，想让更多人看见他，承认他，尊重欣赏他，他想赢。

……只不过表现得更好的那个一般是魏无羡。

魏无羡无声地叹了口气，有点不知道是应该走进去，还是当做无事发生去接杯水，按以往经验，这个时候他出现只会适得其反。但江澄此时正好结束了这段舞蹈的最后一个动作，干脆利落的一个转身定格，潇洒又飞扬，动作结束后他的脸正好朝向门这边，透过门上那块长方形的小玻璃和魏无羡视线对上。那块玻璃擦得很明净，像画框一样框住了江澄，午后的阳光透过个别没有拉窗帘的窗子射进来，他站在明亮通透的背景前，如一幅画。

魏无羡踌躇了两秒，还是推门进去。江澄已经收了那个动作，转身朝训练室边缘走去。魏无羡跟了上去，没提这壶，有点顾左右而言他：“这几扇窗户的窗帘怎么没拉？”

江澄一边拧瓶盖一边说：“晒不到我那儿。”

看到江澄拧瓶盖，魏无羡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的原意是什么，他冲江澄努努嘴：“水给我喝两口？”

江澄正好将手里的那瓶水的瓶盖拧开了，于是又拧紧了给魏无羡抛了过去，自己重新拿了一瓶。这看起来太体贴了一些，魏无羡正想笑上两句，但是看江澄神色，张了张口又没说。无色无味的纯净矿泉水愣是给魏无羡喝出了一些别的滋味来，他想起某个午后自己故意吵醒了午睡的江澄，后者一脸被闹醒的狂躁将枕头扔过去砸他。明明江澄因为比不过他而不高兴或者偷偷加课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，但这次魏无羡心口有一点说不清楚的堵塞，他忽然说：“下次我也放慢一点，我们下午再练，你中午好好休息。”

江澄意料之中恼怒起来：“魏无羡，你什么意思？！”

这种开场白怎么听都像是要打起来，可是换个人江澄还能这么说么？显然不能，只有冲自己才能这么撒火。这么一想，魏无羡忽然又诡异地不生气了，他自认刚刚那句也不像什么人话——虽然心意是好的——但是江澄有时候连自己说的人话都听不进去，所以他还想江澄怎么着？

“你别生气。”他先虚情假意地说了这么一句，表示自己已经知道江澄生气了，然后再循循讲理，“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是我们自己的事，不用那么在意其他人……事情也分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嘛，咱们可以先自己协调自己的。”

“什么内部外部的……我是学得比你慢，这难道有假了？”江澄摇摇头，虽然嘴上是这么说，但脸色确实稍霁，他看了一眼魏无羡，猝不及防地换了个话题，“对了，那份杂志已经出了，你看到了吗？”

“啊？”魏无羡完全没料到江澄主动提起这个，慢半拍才反应过来，“……嗯，我看到了。”

杂志拍摄的样图他们能提前看到，所以此时江澄说的必然不是杂志本身，而是杂志上市之后的反应。自从杂志方开始将预览图放出，粉丝讨论的声音就一直不曾衰减，到昨天正式开售后，热度更是又到一个新高峰。其中夸魏无羡的声音更多，他身上天然的少年气太盛，笑容也太盛，装扮和气质配合得天衣无缝，给了太多人怦然心动的理由。

可能是魏无羡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紧张，江澄露出了揶揄的笑意：“你在想什么呢，你以为我会说什么？”

“不敢不敢，请说请说。”魏无羡连忙说。

江澄轻描淡写地说：“唔，你那套拍的，是挺好看的——那什么，中间有一段，你跳一遍我对对看？”

一切都在顺风顺水地进行，他们组合人气稳步上升，没过多久他们收到了剧本通知，公司慎重挑选，最后让他们演一部古装电视剧的主角的少年版。

他们接到的角色是一对师兄弟，正好是魏无羡饰演师兄，江澄饰演师弟。这一对师兄弟从小一起生活，感情甚笃，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，但此后师门遭逢一场大变，几近灭门，两人逃出来后相依为命，并且约好重振门派，但在这个过程中师兄另有遭遇，最后叛出名门走入魔道，被师弟亲自带人围剿除恶。匆匆数载流年过去，师兄弟二人再次见面已是多年之后，中间横亘的巨变如沧海桑田。

公司接之前当然是和他们说过剧本的，但那时只是粗粗过了一遍。回来之后江澄再次表演了什么叫“手不释卷”，让本来打算溜去休息的魏无羡也有点不好意思，跑来沙发这边窝着和江澄一起看剧本。不过看着看着他又再次走神了，目光从白纸黑字往上移开。江澄就坐在他旁边，正低头专心认真看剧本，嘴唇偶尔无声翕动一下，魏无羡盯着江澄看了几秒，才惊醒似的回过神来，用手肘捅了捅他：“哎，江澄，你说这俩师兄弟之后相见……会是什么感情？”

江澄被他打断，很不耐烦地哼了一声：“恨呗，还能怎么样？”

“我觉得不止。”魏无羡说，“你想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，又一起经历这么多，后来阴差阳错反目成仇，再次见面的话……我想师兄的心情一定很复杂。”

“他堕入邪魔外道，违背誓言，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，有什么好复杂的？”江澄皱眉说，“他当然恨他师弟，还有一点愧疚，大概也有点昔日情分，我记得剧本上写的，他后来……”

明明一开始还嫌弃自己打断他思绪，但真要帮起忙来又这么尽心尽力。魏无羡笑了一下，顺着说了两句，被江澄看出心不在焉，对他说“行了行了你想你想”，便开始发呆思考。

江澄对什么都很认真，魏无羡知道。但是此时他们的“认真”不同，江澄是在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，他面对这次工作却多了一份强盛的、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和乐趣，想去探索，渴望展现。奇妙的是这俩角色正好各自和他们同姓，“师兄弟”的关系也暗合上了，要不是那个世界太过诡谲遥远，故事太过残忍艰难，否则他可能还真的会做个噩梦。

寂静的夜晚，他抱着剧本坐在江澄身边，伴随着江澄的呼吸声静静地想着一个陌生的、虚拟的人的故事。

“我觉得师兄最后大概不愿意见到师弟吧。如果是我，我也不愿意。”

魏无羡最后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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